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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出了事情

社会新闻:2016年4月,年仅22岁的于某和其母亲被高利贷非法拘禁,在民警不予理会之后,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处理问题。杀死了侮辱母亲的杜某,刺伤了三名高利贷成员,结果于某被判无期徒刑。

这一新闻,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,舆论一边倒的支持于某。

但是你们不知道,这不是个案,在五年前,我也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。

那时候我才十六岁,寡居的母亲,终于供我考上了县城里的高中。因为家里离县城有两个小时的路程,母亲怕我太过奔波,所以她坚持让我住校,我知道这是一笔很大的费用,所以休息的时候,都会去学校附近的餐馆打工。

那是清明节前夕,学校提前放假,我独自收拾行李回到村里。让我没想到的是,我竟然看到了一生难忘的一幕。

村长带着几个大汉围堵在我家里,我母亲被人扒光了衣服,按在地上。家门口围满了人,却无人出手相助。

我永远忘不了,母亲当时看我的眼神,是那么的绝望和歉疚。

我发了疯的冲上去,想救下自己的母亲,却被人一脚踹倒在地。母亲挣扎着冲了过来,用身体护住了打在我身上的拳脚。

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散开的,只记得当天母亲一直抱着我哭泣。第二天一早,母亲穿着当年结婚时候的嫁衣,吊死在了村口的槐树上。

年仅十六的我,第一次感觉到绝望,可是我却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。

杀人!杀光所有人。

我的心里只剩下了仇恨,可是年轻力薄的我,如何能杀了那几个成年人。

因为村里人嫌晦气,所以没人愿意帮我。我只能独自将母亲放下来,扛着她去了山上,在向阳的一棵柳树旁边,把她埋了进去。

我如行尸走肉一般,慢慢走回了家里,锅里还热着母亲为我做的早饭。是啊,就算死,母亲也不愿我饿肚子。

屋外总有几个人好似无意的走过,我知道他们怕我闹事,在看着我。

我暗暗告诉自己,要忍耐,装作若无其事的那是作业写起来。到了晚上,我摸黑起床,把家里最锋利的刀找出来,放在石头上慢慢的磨着。

我知道今天不适合动手,我需要等待。

让我没想到的是,第二天村里死人了,是被人掐死的,脸部紫黑,眼珠吐出,脖子上深深的指痕,表情很是惊恐。

大家都怀疑是我做的,因为死的人是当天羞辱我母亲的那个人。村长带了一群人来到我家,踹开房门,把我一顿毒打。

村长说:“小杂种,是不是你杀的人?”

我嘴巴被打肿,含糊不清的说道:“我希望是我杀的!”

其实他们都知道,那人不可能是我杀的,因为我无法无声无息的掐死一个成年壮汉。所有人的表情都带着几分疑惑,更多的是恐惧。

村长走了,却留下了几个人日夜不停的看着我,让人恐慌的是,村里继续在死人。事情瞒不住了,村长找来了警察,把已经奄奄一息我,当成嫌疑犯带走了。

我不知道我母亲受辱时,警察在做什么,但是在我奄奄一息的时候,一个女警给了我几粒消炎药。

三天后,高烧不退的我被从警察局放了出来。我知道警察放了我,不是因为我没有杀人嫌疑,而是因为我已经高烧四十度,他们怕我死在牢里。

我没敢再回村里,也不敢去学校,用身上仅剩的几十块钱买了一张去市里的火车票。到了火车上,我就昏死了过去。

再次醒来的时候,我在一家医院,身上打着厚厚的石膏。身边一个表情慵懒的男人,正用刀削着苹果。

男人看我醒来,一边吃着苹果,一边对我说:“我叫高亮,从现在起,你就是我的徒弟了。”说完,用小手指扣了扣自己的鼻孔,把鼻屎弹到我的点滴瓶上。

高亮,一个改变我一生的男人,也是我的恩师,如果没有他,我可能早就死在某个臭水沟里了。他是我们俗称的阴阳先生,据说看阴宅,捉鬼驱邪,什么都会。按他自己说,这年头赚钱不容易,所以什么来钱快,就学什么。可在我看来,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神棍,除了坑蒙拐骗,什么也不会。

我曾经问过高亮,为什么会收我做徒弟,他说:“那天我坐火车,忽然看见你晕倒了,送到医院一查才知道,你高烧四十一度,多处骨折,还有内脏出血。我看你这样都能活着,一定是个命大的主,所以我就收你做个徒弟,有危险你可以先上嘛。”

我:“......”

就这么着,这过去的五年里,我一直和高亮四处行骗,额不对,是‘看事’。说来也是运气好,至今还没有碰到过一件真正鬼事。高亮也不是没教我东西,比如察言观色啊,比如变个戏法什么的,我还是会几手的。原本内向寡言的我,也被他带着油腔滑调,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。

窗外的夕阳有些刺眼,我伸手拉了一下车窗上的窗帘。高亮淌着哈喇子,睡的正香,昨天他又喝多了,宿醉还没醒酒呢。

这一次的客户,在沟子屯,离我原本住的村子,只有几里路的地方。往事一幕幕回首,让我最好奇的就是,到底是谁杀了那些人,村长是不是还活着。想到这里,我暗暗攥紧了拳头。

经过几个小时颠簸后,我扶着高亮下了车,高亮跑到一棵树前,吐的昏天暗地。我幸灾乐祸的看着热闹,还不时调侃两句:“不能喝就别喝,看你这熊样,下回把喝酒的钱留给我,我给你攒着。等你老了,躺床上动不了,我花钱请十八九的大姑娘,给你倒酒喝。”

高亮一听我的话,也顾不上擦嘴上的污秽,飞起一脚向我踹来。我一侧身,轻松躲过这一撩阴腿。高亮也不含糊,双腿一软,跪趴在地上,我哈哈大笑起来。

嬉笑了一会儿,我看见,远处有一辆三轮车向这边开过来。我向还要打我的高亮打了一个暗号,这家伙立刻就转换到高人模式。

只见不远处一辆半新三轮车慢慢停在我俩面前,车上跳下一个精壮憨厚的男人,对着高亮问道:“您是高大师吗?我是顾家老二,您叫我顾二就行,我来接您进村。”

顾二我认识,因为不是一个村,也不算熟悉,只知道他是个本分的庄稼人。五年的时间,让我有了很大变化,长相气质都发生了变化。顾二明显没认出我来,我也不愿意让人认出来,就默默的跟着高亮上了车。

在车上,顾二简单说了一下情况,他家前几天,老太爷过世,是他的祖父,九十多岁的年纪,应该算是高寿了。按我们这边的规矩,岁数大过世算喜丧,是占福气的事情。老爷子临终前,特意吩咐要土葬。虽然国家规定要火葬,但是上岁数的人,还是希望入土为安。再加上天高皇帝远的,也就没人计较这些事情。

可是出殡那天,却出了事情。

第二章 五年的神棍

村里出殡的时候,讲究八人抬棺材,棺材离地出家门,所有人不准回头。抬棺材的人要越走越快,因为死者故土难离,棺材越走会越沉。

因为是喜丧,争着抬棺材的人很多,八人抬的棺材,走一会儿就换批人。可是事情就出在这里,因为棺材不能半路落地,所以大家都是扛着换人的。可是第三次换人的时候,棺材却忽然掉在地上了。

棺材落地,已经是大大的不吉利,被棺材钉钉死的盖子,却被一下子震开了。只见之前还面目安详的顾老爷子,此刻怒目圆瞪,盯着天空。

众人见此都慌了手脚,年纪大的人带头给棺材下跪磕头,希望亡者安息。顾家的长辈出面,准备盖上棺材盖,继续上路,可是十几个人也抬不动那一副薄棺。

顾家人没办法,托人请了高亮来,想看看怎么回事。

我听过事情始末以后,对高亮使了一个眼色,意思是‘完蛋了吧,碰着真事了。’

高亮不理会我的幸灾乐祸,对着顾二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说道:“高某既然来了,自当尽力,你们安心便是。”

三轮车直接开进了钩子屯,一间方正的农家小院里。

顾家人已经备好了酒菜,一家人站在门口,恭敬的等着高神棍来骗钱。一场宾主尽欢的宴席结束后,顾家人介绍了一下情况,和顾二说的基本一致。

顾老爷子的棺材,现在还停在那里,由子孙们轮流看着。下午两点多,由顾二带着我们两人来到了顾老爷子的棺材停放地。

远远的就看见了一个简易的架子,遮挡在棺材的上方,旁边有一个人坐在树墩上抽着旱烟。

顾二紧走几步喊道:“大哥,高大师来了。”

顾老大抬头看了看我两人,把目光锁定在高人模式的高亮身上,恭敬无比的尊称了一句:“高大师,您可来了。”

高亮不假辞色的微微点头,这个13装的,我给满分。

接下来,高亮围着棺材,就像拉磨一样转起了圈圈。我则进入自己的角色,先是递烟,后是寒暄,主要是了解一些小道消息,和村里的传说。

顾二是个藏不住话的,当我问道,村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的时候。他一脸唏嘘的说起了一件事情:“几年前,隔壁村真发生了一件大事呢。听说当时死了好些人,是一个女鬼干得。”

我低头假装在看地上的蚂蚁,若无其事的问道:“都怎么死的啊?”

顾二说:“当时我去看了一眼,都是被掐死的。那女鬼就是他们村里的人,听说村长放高利贷,被追债追的没法子,上吊自杀了。后来还是高大师出马,才摆平了这件事,要不还要死更多的人。”

我惊异的抬起头,看向不远处还在转圈的高亮,心中一阵波澜。

高亮转悠够了,扶额沉思,我知道那是转晕了,头痛呢。我高声问道:“师傅,可看出了什么端倪?”

高亮一脸严肃的看了我一眼,然后对我说道:“现在的情况还不能下定论,把棺材盖打开看看才知道。此事颇为蹊跷,还好我来的早啊。”

顾家兄弟听说要开棺,都面露惊恐,小心的问高亮说:“高大师,您看这棺材能不能不开?”

高亮微微皱眉,说道:“我也知道,开棺会惊扰死者,但是你们要解决问题,就必须要我弄明白事情到底怎么回事。”说罢,向我使了一个眼色眼神。

我不想表露心中的情绪,连忙低头翻出了摆法坛的家伙事儿。一边参照方位,一边摆放简易供桌,香烛纸钱。

一切准备就绪,高亮用顶头粘了胶的桃木剑挑起一张黄符,一边舞一边低声嘟囔着什么。黄符在蜡烛上点燃后,高亮大喝了一声:‘开。’然后拿起三支香点燃,对着棺材拜了拜,然后对着众人说:“今日是顾公威武,重见天日,凡是年龄在十七,三十八,属鸡属狗属龙者转身回避。”

顾家兄弟对视一眼,双双转身。其实我属龙,但是我从来不转身,高亮也从来计较过。可是这一次,高亮向我瞪了一眼,示意我也转过身去。

我听到身后高亮费力的打开棺材盖子,然后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,还有烧纸的糊味传来。我知道,他这是演给顾家兄弟看的。

十几分钟后,棺材被重新盖上,高亮让我们三个回头。只见他满头是汗,嘴唇发白,对着顾家兄弟说道:“我已经和顾老爷子的阴魂沟通过了,这棺材所停的位置,下面有一个老鼠洞,那是成了气候的灰家野仙的洞府。你们出殡路径人家房顶,惹怒了仙家,仙家出手小惩大诫。明日早上十点,祭拜灰家仙后,便可起棺入葬了。”

我面无表情的说着自己的台词:“师傅,看您面色苍白,满头大汗,是不是累到了?”因为我知道头上的汗是他喷上的,嘴唇的颜色是涂的粉底。

高亮不太满意我的表演,用力瞪了我一眼,然后虚弱的说道:“为师拼劲三年的道行,才能和阴魂沟通,只要能让亡者入土为安,为师这点损失算不得什么。”

顾家兄弟听完以后,对高亮那是更加感激涕零。顾二跑回村里,开来了三轮子,拉着我和高亮回到顾家。

高亮和顾家人交代了半天祭拜的东西和细节,还特意嘱咐了今夜不需要人守着棺材,才回房休息了。

我知道高亮晚上,一定会去玩什么猫腻。常在河边走,哪能不湿鞋呢。高亮说他像我这么大的时候,也遇到过一次真事,差点丢了性命。后来求了一位高僧,要了一点佛前供着的净水。据说此物有镇邪,安魂的功效。再后来遇到真事,他都点上几滴,基本也都被他糊弄了过去。

今天夜里,这位‘高大师’一定会去点净水。我从来没见过他点净水,所以想和他一起去,可是今天高亮可能是心情不太好,一脸怒容的对我说道:“你小子,吃啥啥没够,干啥啥不行,你说你今天的表现,打死你都不多余。去什么去啊!老实睡觉去,要是有人问,就说我去对月修炼了。”

看着这老帮菜这样,怎么看不像是抓鬼的高人啊,如果顾二说的女鬼真是我的母亲,那也绝对不会是高亮抓的。可如果高亮一直骗我呢,他要是有真本事呢。那他就是帮助村长他们抓我母亲的人。

可是他又为什么要收养我呢。

越想越疑惑,我决定跟着他去看看,我跟了五年的神棍,是不是真有本事。

第三章 多管闲事

农村的夜晚很黑,没有路灯的光污染,让天空上的星星月亮格外的明亮。耳边传来夜猫子的叫声,在寂静漆黑的村间小路上,还真有点吓人。

我不敢用手机照明,深一脚浅一脚的向顾老爷子的棺材处走去,因为从小生活在村里,所以走夜路还是没有什么障碍的。没走多远,就看到不远处有手电筒的光亮,一个人跌跌撞撞的向后山走去,不是高亮又是谁。他竟然走的这么慢,该不会是宿醉还没醒吧。

我不敢快走,远远的坠在后面。因为激动和紧张,手心已经微微出汗。

半个小时的山路,高亮足足磨蹭了一个小时,才走到。我远远的躲在一棵大树后,准备看看这小子到底是真有本事,还是假有。

虽说抱着试探的心态,但是我还是很担心高亮的,比较这几年他对我真心不错。我打心底不愿意他是帮助村长的帮凶。

远远的就看见,棺材上的简易棚子还支着,棺材纹丝不动的躺在那里。高亮摇摇晃晃的走到棺材旁,蹲在地上,背对着我,不知道在鼓弄什么。

四周的夜猫子忽然都安静下来,就连蝈蝈也没了叫声。我不想暴露,于是远远的停在一棵大树旁。夜晚的蚊子真多,我又不敢乱动,只能硬挺着,当起了人肉献血器。就在我悄悄的和蚊子斗争的时候,高亮忽然站起身来。

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原本还摇摇晃晃的他,此刻的背影竟有几分伟岸。只见高亮右手举着桃木剑,左手拿起一个瓷瓶,对着棺材大声的念着:“天理循环,从不停,日月更替,无止尽。人间事,人间了,阴间事,阴间平。众生皆在因果中,莫要执迷不悟!”

铿锵有力的话语,回荡在山谷中。不知道这几句话是咒语,还是悼词,听在我心里,总有一种正气凛然,甘愿臣服的感觉。

高亮念完这几句,依旧摆着这个姿势,静静的站住不动了。山谷里忽然起了很大的风,大树被吹得左右摇晃,树上的鸟全部惊叫飞起。高亮还穿着他总穿的一身白色的唐装小褂,黑色的绸缎裤子,就像早晨公园里练太极的小老头。风吹在他的身上,吹乱了他的头发,可他却纹丝不动,如入定的老僧。

我打算趁着风大,向前再靠近一点,可是刚挪动身体,就觉得一阵寒意袭来。盛夏时节,我只穿了一件短袖衬衫和一条薄运动裤。这种寒冷,好像东北的三九天,衣服一瞬间就失去了保温功能,我能明显的看见呼出白色的哈气。

周围的树还在拼命的摇着,我却不敢再挪动分毫。鼻尖慢慢传来一种难闻的气味,那是一种骚臭的气味,好像野狗身上的气味,却浓的很多。

深夜,寂静的山里,忽然挂起的怪风,难闻的味道。一个棺材静静的躺着,一个白衣男人执剑而立,那是多么吓人的画面。一种莫名的恐惧占据了我的心中,我不愿再留在这里,不想去证明高亮的好坏。我只想快点离开,拽着高亮一起离开。

就在我颤抖着身体,打算从树后出来,喊高亮的时候。

高亮动了。

他向前走了一步,身板挺的笔直,对着棺材大声呵斥道:“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,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!”

说罢,高亮抬脚踹向棺材的盖子,可是薄薄的棺盖子竟然纹丝不动。高亮向后跳了一步,左手一甩,将瓷瓶向棺材砸去,瓶子碰到棺材,应声而碎,里面的液体洒在棺材上。那瓶里的应该就是他总会提起的净水吧。

棺材的盖子,好像按了弹簧一样,应声弹起,向高亮砸来。我心中很是着急,换成平常的高亮,这么短的距离,这么快的速度,肯定是要砸个满脸开花啊。更何况,现在高亮因为宿醉身体很是虚弱,爬个山都累的半死呢。

只见棺材竖着弹起,向高亮砸来,而他却如一只炸毛的猫一般,一个跃起,直接跳到了棺材的右侧。

我从未见过高亮这般的利落,他竟然可以隐藏这么久。以前,去超市从来都是让我拎东西,他好像一个肩不扛,手不能提的大姑娘。

棺材盖子明显是被人从里面顶开的,难道是诈尸?我脑中回想起的都是小时候看的港台电影里的情节,如果真是诈尸了,那高亮会不会有危险呢。

高亮刚站稳身形,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符。高亮的嘴唇微微蠕动,他手中的黄符就像活了一般的剧烈抖动起来,左手一甩,黄符击出。一张薄薄的纸,此刻却像利箭一般,直直的向棺材里射去。

“砰!”黄符进入棺材的瞬间,我听到了爆炸的声音。我心中暗叫一声,干得漂亮。因为站的太远,不知道棺材内情况如何,但是鼻子尖闻到的一股腐臭气味。

一击得手后,高亮并没有再动作,而是举剑伫立。微颤的桃木剑,让人感觉到主人的紧张。

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,四周变得一片寂静,天上的星星都躲了起来,只有一轮圆月挂在空中。

高手对决的时候,都是先对峙,看谁定力好。高亮显然和棺材里的东西比起了耐性,谁也不动。

我躲在树后的身体,已经受不住寒冷,有些站立不稳。本想挪动一下站麻的双腿,却不曾想,刚一动,就失去平衡,跌坐在地上。

寂静的山间,我跌坐的声音,立刻引起了高亮和棺材里的人的注意。我暗叫一声不好!可是手脚还是不听使唤的微微颤抖着,无法站起。

高亮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,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,抬腿向我跑过来。

我还在想,如何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。就看着高亮举着桃木剑向我跑来,我挣扎想要起身,却忽然觉得自己双肩被一股大力压制,怎么也站不起来。

好像一对巨大的老虎钳字,死死的卡在我的两肩肩胛骨上。双肩传来的冰寒,好像冻伤了我的肩膀,我忍不住,失声乎痛。

说时迟,那时快,高亮两步并一步的跑到我的面前,举着桃木剑和黄符,对着我的头顶说道:“放开他!”

高亮的额头已经渗出汗水,脸色在月光的映照下异常的惨白。

这种情况,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,刚才棺材里的主,此刻正在我的身后,而且我已经被挟持了。

高亮对我大喝了一句:“森林,别回头!一回头就没命了!”

会没命?

我颤抖的应了一声,暗恼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。

高亮看我还算镇定,便又对我身后的东西说:“这孩子与你无冤无仇,他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,无父无母,你若伤他,会有因果报应。”

身后的东西,终于开口了,如指甲划黑板一样的尖锐的声音,从我身后传来:“小辈,你为何要来与老夫作对?老夫与那顾姓人有约,我只是取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,你不该多管闲事!”

第四章 贴上去,别犹豫

高亮见对方开口,就知道还有和解的机会,于是口气略作和缓的说:“我受顾家后人所托,来料理此事,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把尸体拿走。还请您行个方便,不要伤了和气。”

身后的东西听完,冷笑一声,说道:“你们人类,最是口是心非。当年顾家人快饿死了,他与老夫约定,我给他家活命的口粮,他死后阴魂和身体都归我所有!现在竟然找个阴阳先生,要坏我的好事!”

这东西越说越气,我肩膀上的力道,便又重了几分。

高亮继续说道:“用人阴魂,尸身修炼,本就是逆天之事,你这样做是会遭天谴的。”

身后的东西听到天谴二字,显然是紧张了起来,搭在我身上的力道忽然一轻,我也不做他想,向前一个翻滚,脱离了控制。及时多年以后,我每每回想,都惊讶自己当时的反应怎么会那么利索。

高亮就在此刻,也发动了攻击,咬破舌尖,对着我身后一口就喷了过去。就听身后一阵哀嚎,那声音尖锐凄厉,好像一只大耗子被老鼠夹夹住了一般。

我调整身形,向后一看,我的妈呀,这是什么玩意!

只见我刚才坐的位置,一个似人非人的东西,正捂着眼珠子哀叫连连。它身高不足半米,一对毛茸茸的耳朵支着,两只黄色的爪子捂着眼睛,下 身直立。最让我惊讶的是,这家伙竟然穿着人的衣服,一身合体的深黄色唐装,套在它的身上,一直巨大的尾巴在身后慢慢摇摆着。

我下意识的问道:“这是人是鬼?”

高亮见一击得手,抽空回答我了一句说道:“非人非鬼,胡家野仙!”

胡家,不是姓胡,这是东北对有道行的狐狸的总称。家仙是有人供养的,野仙一般都是自己修炼的。胡家仙出了名的暴力,攻击力极高。除了胡家,东北最出名的四大仙家,还有老鼠的灰家,蛇的常家,黄鼠狼的黄家。

野仙也好,家仙也罢,都是畜生所化,性情都是喜怒无常,阴晴不定。而面前这位,抢人尸身和阴魂的狐仙,显然不是什么好鸟。

高亮等狐仙叫唤完了,才擦了擦嘴角的血,厉声喝道:“还不速速离去!”

狐仙放下前爪,一张狐狸脸上,拟人化的仇恨表情看着高亮和我。我被吓了一跳,本能的向后蹭了几下,如果不是刚才我根本没爬起来,我可能又得摔倒了。

和我的怂样比起来,高亮真的是仙风道骨很多,只见他,身形不动,语气轻蔑的说:“我手里还有一张引雷符,不知道你想尝尝吗?”说完,从兜里掏出了一张黄符,口中低吟几句,黄符上竟然带着一丝丝的电光闪过。

狐仙看到引雷符,竟然吓的向后退了好远,耳朵竟然向后趴了,胡子颤抖的说道:“好你个阴阳先生,这笔账,咱们日后再算!”

说完,也不等我俩反应,就一猫腰,四爪着地,快速的跑进了树丛里。没想到民间传说无比厉害的狐仙,竟然被这么轻易吓跑了。

我看狐仙跑了,心中一松,整个瘫软在地上。高亮却依旧保持着高人模式,我离得近了才看出来,他嘴唇上越发的惨白,额头全是虚汗。

我急忙起身,去搀扶高亮,他抓住我递过去的手臂,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向我倾斜过来。我能感觉到他极度的虚弱,想扶他去石头上休息一下。

高亮一动不动,手死死攥住我的手腕,对我低声的说:“不要动,我刚才用尽全力催动了一下引雷符,已经是我的极限。狐狸多疑,此刻一定在附近看着。如果知道我体力不支了,定会再来抢夺尸体不说,咱俩今天也会交代在这里。”

我一下子没了主意,小声的问道:“老高,你没事吧。都怪我。”这一刻,我真的很愧疚,感觉是自己的出现,打乱了高亮的战斗部署。

高亮对我虚弱一笑,然后掏出一只烟来,放在嘴里。高亮的一个习惯,总会嘴里叼着一只大前门,却从来也没见过他点着。

我看着他还有闲心叼着烟,心想着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,心里就稍微放松了几分。

要说动物界最聪明的应该是谁呢?有人说是狗,有人说是猩猩。但是我觉得,最聪明的是狐狸。最狡诈的也是狐狸。

就在我将注意力全部放在高亮身上的时候,棺材处的草丛里忽然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。

我抬头一看,一直小东西,从草丛钻出来,一步跳上了棺材的侧板上。借着明亮的月光,我能依稀辨认出,这是一只小狐狸,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正紧紧的盯着我们两人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我竟然觉得自己被一只狐狸嘲笑了。

高亮忽然发力,快步向棺材跑去,边跑边说:“不能让它跳进棺材,会诈尸。”

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,但我也随着高亮一起快步跑向了棺材,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。

远远的就看见,那只耀武扬威的狐狸,跳进了棺材。高亮已经脚步虚浮,跑不动了。不敢多想我加足马力快步冲了过去,向棺材里一看。

只见棺材里只有一个怒目圆瞪的死者,狐狸已经不见了踪影。

我四处张望道:“狐狸呢?”

高亮已经达到了极限,趴在棺材板子,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:“早跑了,你小子白长一身肌肉了,跑的太慢了。”

高亮说完,就瘫坐在地上,只剩下大口喘气。

我看着棺材里的死者,问高亮道:“那咋办啊?会不会诈尸啊?”

高亮换了几口气,才说道:“你放心吧。”我一听这话,心下大定,也坐在地上,喘气来。就听高亮缓了好几口气,才说道:“你放心吧,准能诈尸。”

哎呀我去,这时候了,你逗什么闷子啊。

我蹭的一下,从地上弹起,对高亮喊道:“那现在咋办啊?”

高亮费力的抬头看着我,高深莫测的一笑,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布包,双手颤抖的从里面掏出了一张黄符。这张符因为年代太久,氧化严重。

高亮举了举手里的符,对我说道:“这是我师父留的镇尸符,把这张符,贴他额头上。只有这一张,小心点。”

我不敢多想,小心翼翼的用双手捧起黄符,颤巍巍的走到棺材旁。借着月光向棺材里看去,这一看不要紧,顿时吓的倒吸了一口凉气。只见顾老爷子原本怒目向天的眼睛,此刻正直勾勾的看着我。我的血液好像都被抽干了一样,双手颤抖的厉害。

高亮坐在地上,有气无力的指挥着我:“别怕,尸变还需要时间,不要对着尸体的脸吹起,会过阳气给死尸,加快尸变的过程。”

我低声应了一下,屏住呼吸,用两只手指捏起黄符的一角。画黄符的纸氧化的太过严重了,在我手里好像随时都要碎掉一样。

我本能的闭上眼睛,伸出胳膊,凭借记忆向尸体的眉心处贴去。就在我手即将碰到尸体的时候,忽然传来一股比狐仙更加阴寒刺骨的气息。我下意识的睁眼看去,只见顾老爷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拿黄符的手,正慢慢的张开嘴,这是要咬我啊!

连番的惊吓,已经让我的神经变得麻木,我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。耳边传来高亮着急的声音:“贴上去,别犹豫。”

第五章 杀了仇家?

我惨白着一张脸,回头看向说话的高亮,大脑死机一般的反应不过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。

高亮艰难的站起来,用自己的桃木剑打了一下我的脑袋。大声对我说道:“森林!振作点,你想为你母亲报仇了吗?”

脑海中一道身影闪过,瘦弱的肩膀,为我阻挡了所有的风雨。是啊,我得活着,我还要报仇。

高亮见我眼神逐渐清明,催促我快些贴符。

我转过头来,看着还保持着张嘴状态的顾老爷子。我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,手竟然不再颤抖,对着顾老爷子的眉心,用力一贴。

明亮的月光下,我看着贴在尸体额头的黄符,想着会不会也发生爆炸之类的反应。就看见顾老爷子依旧保持着张嘴的姿势,但是眼睛却慢慢的闭上了。

高亮微微吐出一口气,像一个慈爱的长辈一般对着我说道:“干的不错。”我眼神复杂的看着高亮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高亮指挥我在死者鬼门六穴上点上朱砂,然后盖上棺材,用公鸡的鸡冠血泡的麻绳捆上棺材。这才算是,搞定了即将诈尸的尸体。

关于诈尸,民间有很多传闻,这个,我以后有机会会和你们仔细说说。

累到脱离的高亮,和吓的浑身虚脱的我,一起坐在棺材上,互相靠着,抬头看着星星。

我小声的问着高亮说道:“你说那狐仙,走了吗?”

高亮闭目养神了好一会,才慢悠悠的说道:“我想应该是走了。刚才它藏在暗处,是想看看我是不是真有本事对付它。但是实在吃不准,于是派了一只狐狸来惊扰尸体。相让尸体诈尸,然后咱们和僵尸两败俱伤的时候,它再出现,坐享渔翁之利。可是尸体被我轻而易举的镇住了,它讨不到好处,又畏惧我的引雷符,所以应该暂时不会来找麻烦了。”

出于过往的经验,我反复确认了一下:“这回真安全了?”

高亮费力的转过头,看着造了一脸一身土的我,噗嗤一声笑出声来,然后指着我的鼻子说:“瞅你这熊样,这点事儿,就吓成这样。”

我左侧嘴角一扯,露出一个自认为帅气的冷笑说道:“你看看你自己吧,脸都和水泥路一个色了。”

照例互相调侃了几句,好像这是我俩从一开始习惯的相处模式。

但是该问的,终究还是要问。

我看着天上,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小星星,嘴里似是无意的问道:“听顾二说,几年前你来过这里,还收拾了一个挺厉害的女鬼呢。”

高亮半天没有回答,我侧头看去,他正目光灼灼的盯着我。我心下一寒,顺嘴说道:“虽然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座断背山,但是你不许上我这座山!”

高亮无奈一笑,讲起了五年前的事情。

五年前,高亮确实到过我们村。当时,他在南方得罪了一个很有背景的男人,于是到北方躲灾来了。他来我们北方的乡村谋生,短短两年,便已经在十里八乡小有名气。

当时村里已经死了七八个人了。都是当年羞辱我母亲的帮凶之一,而村长就是最后一个。村长的舅舅是县里的大领导,事情出了以后,村长就去了舅舅家避难。可是因为村长的到来,他舅舅家里接连出现怪事,半夜总有女子哀嚎。

村长舅舅不愿管这事,就把村长撵回了村子里。但是亲娘舅到底是疼外甥,高亮就是被村长舅舅花钱请去帮村长看事的。

高亮说,当时我去的时候,村里对你母亲的事情,讳莫如深。我多方打听,才在一个叫杨老蔫的嘴里打听出了你家的情况。

原来当年,我引以为豪的高中录取通知书,并没有发到我家,而是发到了村长手里。村长知道我们孤儿寡母,又加上我家清苦,便想到了逼我母亲和他借钱。村长在村里放高利贷,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,很多家因为还不上钱,都被迫把女儿媳妇交出去。女人能拿什么还钱?村长把女人祸害够了,就倒卖到城里的足疗店里去。

这些都是我不知道的,小时候的我,像一个被母亲护在翅膀下的小鸡。每天除了学习,就是帮母亲干农活,对身边的黑暗懵然不知。

母亲为了让我上学,最终向村长低头。可是高利贷,利滚利,不到一年,就已经天文数字。母亲经历了什么,高亮没有细说,但是我却知道,不说不代表没有发生过。

我的拳头攥的死死的,指甲划破手心,鲜血从手指缝隙中流出。

高亮停止了诉说,看着我,我知道我再伤心,也没有眼泪可以流出来。在母亲受辱那天,我的眼泪已经流干。

高亮微微的叹了一口气,疼惜的扶了扶我的头发。我平复了一下情绪,示意高亮继续说。

高亮道:“那时候,我的本事很差,当然现在也是个半吊子。师傅临终前曾传给我一本书,可惜我学不明白。我的本事只能对付一些普通的游魂恶鬼。但是你母亲,却超乎了我的能力。记得当时,找到了你母亲埋葬的地方,打算当天晚上和你母亲好好谈谈。”

高亮说道这里自嘲一下,然后说道:“你母亲竟然在大白天的出现,她问我,是来抓她的吗?还说我不是她的对手,劝我离开,不要助纣为虐。”

母亲永远那么善良,即便是被人所害,还会想着放过来害她的人。

高亮继续说道:“你母亲是个好人,死了也不应该变成厉鬼。人死后会变成阴魂,有怨气才会化鬼,但是厉鬼,却不是轻易造成的。我很好奇你母亲为何会变成厉鬼,于是便和你母亲了解了一下情况。你母亲说她在死后第七天才有了意识,,她想报仇,想保护你,可是伤害她的人都死了,只剩下了村长。所以她追去了县城,要去杀了村长。”

我拧眉问道:“你是说,这些人,都不是我母亲杀的?”

高亮也是不解,摇头说道:“虽说你母亲并未承认杀人,但是人鬼殊途,变鬼以后的人性情会大变,她会不会骗我不得而知。但是我敢肯定的是,你母亲死后当天夜里死的人绝不是你母亲杀的。”

我:“为何?”

高亮解释道:“槐柳都是阴树,最聚阴气,你母亲身穿红衣,身怀冤屈,吊死在槐树上。之后又被你埋在了聚阴地的柳树下。即便如此,她不可能当夜就化作厉鬼,聚阴气需要过程,不是立竿见影就可以的。所以我觉得有人在这事上动了手脚。”

我诧异的瞪大眼睛,不可置信的问道:“是谁动的手脚?”

高亮愧疚的低下头说道:“我不知道是谁。你母亲本来执意报仇,我和她说,如果她杀了人,就会入十八层地狱,你以后也不会安心,还答应她照顾你。所以你母亲放弃了报仇,自愿入地府轮回转世,村长也因此活了下来。至于暗地里杀人的那个人,我没查出来,就算查出来,以他的能力,我也对付不了。”

听了这些话,我沉默了很久,表面平静的我,心中波涛汹涌。

高亮看着我继续说道:“我本是一个孤儿,被师傅收养。我的师傅,也就是你的师祖,是南方大名鼎鼎的道士,道号易德。师傅从小将我带大,可惜我资质平平,没有学会他老人家的本事。记得当年师傅被仇家所杀,临终前将一本书传给了我。师傅临死的时候和我说,人活着,要对得起天地良心,莫要为了报仇,成为恶人。因果循环,生生不息。”

我拧眉问道:“那你就没想过杀了仇家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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